日期:2025-09-16 04:25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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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词格律,是汉语诗词艺术的灵魂,它赋予作品韵律之美、谐和之韵,使诗篇在平仄交替、对仗工整间彰显出独特的音乐性与节奏感。从南北朝沈约提出“四声八病”理论,为诗歌格律奠基,到近体诗在唐代走向成熟,格律规则在诗人们长期实践中不断完善,成就了中华诗词的巍峨高峰。
一、近体诗格律:规矩方圆,韵律千秋
近体诗,即格律诗,涵盖七言律诗、七言绝句、五言律诗、五言绝句、七言排律与五言排律六种体裁。其格律严整,平仄讲究,是诗歌创作中精巧的艺术形式。近体诗的平仄安排,遵循四种标准律句:
(一)五言律句
- 平起仄收 :(平)平平仄仄。
- 平起平收 :平平(仄)仄平。
- 仄起仄收 :(仄)仄(平)平仄。
- 仄起平收 :(仄)仄仄平平。
七言律句,则是在五言基础上前置二字,形成相应变体,如仄起仄收(仄)仄(平)平平仄仄。
写格律诗,需严守 “粘对” 规矩。所谓 “粘”,即下联出句第二字与上联对句第二字平仄相因,前后联间由此紧密勾连;所谓 “对”,乃同一联内出句与对句平仄相对、词性对仗,两两相望,相互映衬。律诗要求颔联、颈联必对,首尾二联或对或不对;绝句则灵活多变,或全对、或全不对,亦可一联对一联不对。杜甫的绝句 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”,首尾两联均对,对仗工稳,平仄和谐;韩翃《寒食》“春城无处不飞花,寒食东风御柳斜。日暮汉宫传蜡烛,轻烟散入五侯家”,首尾两联皆不对,却也别具韵味。
(二)拗救:补偏救弊,化险为夷
格律诗中,拗救是应对拗句的精妙之法。拗句,即律句中平仄失谐之句。拗救主要有三种情形:
- 孤平自救 :五言 “平平仄仄平” 句式,若第一字误用仄声,导致除韵字外仅余一平声字,即犯孤平。为自救,需将第三字仄声改为平声。七言相应句式亦同理。如王力先生所言,孤平仅针对韵句,两平相邻不为孤。
- 半拗可救可不救 :五言 “仄仄平平仄” 句式,第三字用仄声,构成半拗。若救,则在对句 “平平仄仄平” 句式的第三字,将仄声改为平声;若不救,亦无大碍。李白《送友人》“此地一为别,孤蓬万里征”,“此地一为别” 句第三字 “一” 仄声,形成半拗,对句未救,诗歌依然隽永。
- 大拗必救 :五言 “仄仄平平仄” 句式,第四字用仄声,或三四字皆用仄声,便是大拗。此时对句必须施救,在对句 “平平仄仄平” 句式的第三字以平声相救。白居易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,“野火烧不尽” 句第四字 “不” 仄声,大拗之态明显,幸而对句第三字 “吹” 字救之,诗韵得以保全。
诗人们常巧妙结合本句自救与对句相救,于严谨格律中追求艺术灵动。
许浑《早秋》“遥夜泛清瑟,西风生翠萝。残萤栖玉露,早雁拂金河。高树晓还密,远山晴更多。淮南一叶下,自觉洞庭波”,第五句 “晓” 字半拗,第六句 “远” 字拗,“晴” 字既救本句 “远” 字,又救出句 “晓” 字;
温庭筠《商山早行》“晨起动征铎,客行悲故乡。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。槲叶落山路,枳花明驿墙。因思杜陵梦,凫雁满回塘”,第五句 “落” 字半拗,第六句 “枳” 字拗,“明” 字既救本句 “枳” 字,又救出句 “落” 字;
黄庭坚《寄黄几复》“我居北海君南海,寄雁传书谢不能。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持家但有四立壁,治病不蕲三折肱。想见读书头已白,隔溪猿哭瘴溪藤”,第五句 “四立” 二字均拗,第六句 “不” 字拗,“三” 字既救本句 “不” 字,又救出句 “四立” 二字,拗救之法运用自如,尽显诗家匠心。
(三)特殊句式:另辟蹊径,别有洞天
除常规律句外,格律诗中还存在特殊句式 —— 平平平仄仄可变为平平仄平仄。
杜牧《金谷园》“日暮东风怨啼鸟,落花犹似坠楼人”,首句本该仄起平收,却用 “日暮东风怨啼鸟”,以特殊句式 “仄仄平平仄平仄” 替代常规句式 “仄仄平平平仄仄”,为诗歌添一抹别样韵味;
杜甫《咏怀古迹五首之五》“伯仲之间见伊吕,指挥若定失萧曹”,首句 “伯仲之间见伊吕” 亦采用特殊句式;
李白《渡荆门送别》“应怜故乡水,万里送行舟”,“应怜故乡水” 是特殊句式;
杜甫《月夜》“遥怜小儿女,未解忆长安。香雾云鬟湿,清辉玉臂寒。何时倚虚幌,双照泪痕干”,其中 “遥怜小儿女”“何时倚虚幌” 两句特殊句式,均在平仄常规之外开辟新径,丰富诗歌节奏。
特殊句式虽不拘泥常规,却非随意而为。王力先生曾强调,特殊句式平平仄平仄中,首字须为平声。若首字误用仄声,对句则有严格要求,其首字只能用平声。
杜甫《登岳阳楼》“昔闻洞庭水,今上岳阳楼”,“昔闻洞庭水” 是特殊句式,首字 “昔” 为仄声,对句 “今” 字便用平声;
孟浩然《过故人庄》“故人具鸡黍,邀我至田家”,“故人具鸡黍” 是特殊句式,首字 “故” 为仄声,对句 “邀” 字用平声;
孟浩然《洛中访袁拾遗不遇》“洛阳访才子,江岭作流人。问说梅花早,何如北地春”,“洛阳访才子” 是特殊句式,首字 “洛” 为仄声,对句 “江” 字用平声,于严谨中见灵动,于变化中守规矩。
(四)三仄尾与三平尾:禁忌与争议
三平尾在格律诗中被绝对禁止,它如诗韵中的裂帛之音,破坏了诗歌的和谐韵律。而三仄尾情况较为复杂,学界尚无定论。有人认为三仄尾可接受,有人则持反对意见。笔者以为,三仄尾若运用得当,不伤音律之美,且上、去、入声交错使用,可为诗歌增添沉郁顿挫之感,但终归不属于格律诗的本格,创作时不宜刻意为之。
杜甫《八阵图》“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”,“石不转” 是三仄尾;刘长卿《余干旅舍》“孤城向水闭,独鸟背人飞”,“向水闭” 为三仄尾;李白《太原早秋》“霜威出塞早,云色渡河秋”,“出塞早” 属三仄尾;
孟浩然《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》“风鸣两岸叶,月照一孤舟”,“两岸叶” 是三仄尾;
司马曙《喜外弟卢纶见宿》“平生自有分,况是霍家亲”,“自有分” 为三仄尾;
沈佺期《独不见》“谁谓含愁独不见,更教明月照流黄”,“独不见” 是三仄尾;
常建《题破山石后禅院》“清晨入古寺,初日照高林。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山光悦鸟性,潭影空人心。万籁此俱寂,惟馀钟磬音”,首句 “入古寺” 三仄尾,第五句 “悦鸟性” 三仄尾,第七句 “此” 字半拗,第八句 “钟” 字救;
王启刚《清晨赴都江堰》“清晨出发赴江堰,往事千年跃眼前。父子勤劳水利事,从此城都别样天”,“水利事” 三仄尾,然而 “水利” 词义紧密相连,为表意所需,虽有三仄尾,却也无可厚非,在音律与表意间寻求平衡。
二、古风:格律之外,别开生面
古风,作为与近体诗相对的诗歌体裁,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。它不为严格的格律规则所束缚,在平仄、对仗等方面享有更大的自由度,呈现出古朴、自然的风格。古风可分为不合律的古风与合律的古风两大类。
(一)不合律的古风:自由奔放,拗口生姿
不合律的古风,除押韵外,不受平仄、对仗等格律约束。其显著特点体现在三字尾多拗句和平仄非交替。诗人们尽情运用拗句,以追求高古、苍劲的审美境界。
岑参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“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。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散入珠帘湿罗幕,狐裘不暖锦衾薄”,诗中三字尾多为拗句,平仄安排亦不受常规约束,展现出边塞诗的雄浑壮阔;
李白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“白酒新熟山中归,黄鸡啄黍秋正肥。呼童烹鸡酌白酒,儿女嬉笑牵人衣。高歌取醉欲自慰,起舞落日争光辉”,以自然流畅的笔触,描绘生活场景,三字尾拗句的运用,增添了几分质朴与率真;
李商隐《韩碑》“元和天子神武姿,彼何人哉轩与羲。誓将上雪列圣耻,坐法宫中朝四夷。淮西有贼五十载,封狼生貙貙生罴”,诗中三字尾拗句频出,平仄相因,展现出古风的独特韵律;
王启刚《题黄龙》“林鸟迓远客,松萝霜浸枝。彩池化天镜,古木横江坻。飞瀑壁前挂,急湍川外驰。黄龙绕玉带,雪山清漪姿。荡胸染林醉,我已忘归时”,以清新笔调描绘自然风光,拗句的使用,使诗歌更具古朴意趣;
王启刚《过夹金山即作》“峭壁猿愁攀,翻之艰又艰。云涛接海雾,险绝凋朱颜。谷深可蔽日,亭午难见天。时见瀑飞下,激石飘起烟。蜿蜒似天路,崎岖山外山。风吹石乱走,穿行云海间。云生结幻象,云散野莽莽。东边日照暖,西边风雪滔。鬼神亦愁煞,红军胆气豪。飞跃夹金山,青史丰碑高”,通过大量拗句,将夹金山的险峻与红军的英勇刻画得淋漓尽致。
(二)合律的古风:规整有序,和谐入律
合律的古风,虽名为古风,但在平仄、粘对等方面基本合律,与近体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它既有古风的悠远韵味,又兼具近体诗的和谐韵律。
王勃《滕王阁》“滕王高阁临江渚,佩玉鸣鸾罢歌舞。画栋朝飞南浦云,珠帘暮卷西山雨。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。阁中帝子今何在,槛外长江空自流”,此诗平仄合律,粘对严谨,堪称绝句连缀的典范,平仄在四句一转间和谐过渡;
高适《燕歌行・并序》“汉家烟尘在东北,汉将辞家破残贼。男儿本自重横行,天子非常赐颜色。摐金伐鼓下榆关,旌旗逶迤碣石间。校尉羽书飞瀚海,单于猎火照狼山”,平仄安排得当,对仗工整,有着近体诗的韵律之美;
王维《洛阳女儿行》“洛阳女儿对门居,才可颜容十五余。良人玉勒乘骢马,侍女金盘脍鲤鱼。画阁朱楼尽相望,红桃绿柳垂檐向。罗帷送上七香车,宝扇迎归九华帐”,诗中平仄协调,对仗精巧,既有古风的铺陈叙事,又不失近体诗的格律规整;王启刚部分诗作也属合律古风,在古韵与格律间找到巧妙平衡。
三、破读与通假字:一字多音,意蕴悠长
破读,又称异读、读破或勾破,是指一字有多个读音,在不同语境中读音不同,意义与词性也随之改变。通假字则是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代替原字的现象。了解破读与通假字,对于准确理解、吟诵古诗词以及规范诗词创作格律具有重要意义。
王夫之曾言:“作诗亦须识字。如思、应、令、吹、烧之类,有平仄两声,音别则意亦异。” 谢榛亦云:“作诗宜择韵审音,勿以为末节而不详考。” 古人对破读与通假字的重视,体现了他们对诗词格律精准把握的追求。
(一)破读:音变意转,妙趣横生
- 骑 :平声读音表动词 “骑马”,如 “骑驴”,去声读音表名词 “骑兵”,如 “千骑卷平冈”。
- 思 :平声是动词 “思念”,如 “思君令人老”,去声为名词 “思想,情怀”,如 “此情无计可消除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。
- 誉 :平声表动词 “称赞”,如 “誉之曰”,去声为名词 “名誉”,如 “名誉扫地”。
- 污 :平声是形容词 “污秽”,如 “污言秽语”,去声为动词 “弄脏”,如 “污人清白”。
- 数 :上声表动词 “计算”,如 “数不胜数”,去声表名词 “数目,命运”,如 “气数已尽”,入声(读如 “朔”)是形容词 “频繁”,如 “数见不鲜”。
- 教 :去声表名词 “教化,教育”,如 “因材施教”,平声表动词 “使,让”,如 “教我如何不想他”。
- 令 :去声表名词 “命令”,如 “令出如山”,平声表动词 “使,让”,如 “令他开心”。
- 禁 :去声表名词 “禁令,宫禁”,如 “宫禁森严”,平声表动词 “堪,经得起”,如 “情不自禁”。
- 杀 :入声表及物动词 “杀戮”,如 “杀敌”,去声(读如 “晒”)表不及物动词 “衰落”,如 “杀风景”。
有些字读音虽有平仄变化,但意义与词性未变。如 “望”“叹”“看”,在唐诗中已有读去声的用法,“看” 字直到近代律诗中还常读平声,现代汉语里除 “看守” 读平声外,其余多读去声。还有些字读音与词性、意义变化较为复杂,如 “过”,用作动词时有平去两读,用作名词解作 “过失” 时,只有去声一读。
(二)通假字:音同形异,意连脉通
- 北朝《敕勒歌》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,“见” 通 “现”,意为显现、出现。
- 宋濂《送东阳马生序》“四支将劲不能动”,“支” 通 “肢”,指四肢。
- 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“属予作文以记之”,“属” 通 “嘱”,意思是嘱托。
- 李密《陈情表》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”,“有” 通 “又”,用于整数与零数之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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